纳兰爱妻为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,康熙十三年(1674)十八岁时与容若结缡。两人伉俪情笃,琴瑟音通,可惜卢氏三年后即去世,年仅二十一岁。叶舒崇撰卢氏墓志云:“抗情尘表,则视若浮云;抚操闺中,则志存流水。于其殁也,悼亡之吟不少,知己之恨尤多”,足见其凄咽深挚的心谊。纳兰当仕途得意而文名震动海内之际,爱妻逝去带来的心灵创伤至为沉痛,“侧帽”风流顿成“如鱼饮水,冷暖自知”的惨苦。此为其词风播迁的一大关捩,读者不可不知。
本篇为亡妻题照,当作于卢氏殁后不久,一片深情,和血和泪,真令人不能卒读。开篇“泪咽却无声”五字突兀而起,丝毫不假铺垫涂饰,一下子攫住读者心底脆弱的部分。对着遗照,无声咽泪,想起与爱妻结缡以来,正是自己走入仕途的“上升期”,奔竞劳碌,扈从侍卫,以至少有时间与爱妻相伴相守,如今生死暌隔,怎不痛悔自己的“薄情”!词人“悔薄情”,我们却从中看到他感人肺腑的深情和多情。“凭仗”三句进入“题照”主题,“盈盈”二字兼有多层意思,既指图中卢氏姣好的态度,又指摇曳飘荡的伤情,不作意于笔墨而自然入妙。“一片伤心画不成”七字乃词人深心无限伤痛酿酵而得,与陈维崧“一幅生绡泪写成”之句各极其妙,同为千古名句。至此,小词达到第一个高潮。
下片“别语忒分明”五字承上“伤心”而来,此为最伤心的一刻。那温柔的、荏弱的最后叮咛当然会一遍又一遍地在“午夜”的“鹣鹣梦”中回荡,令人迷幻和痛楚。可是“大都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琉璃碎”,“鹣鹣梦”(鹣鹣,比翼鸟——笔者注)又岂能长久?不是很早就醒来了吗?这句以“早醒”煞尾,下句即惊人地指出“卿自早醒侬自梦”:逝去的人原来是早醒的人,活在世上的人却在梦寐。这该是一个怎样无聊无味的人间!此句深得道家哲学的根源,但又是与纳兰此际的心境特别契合的,因而令人无比惊悚地将词人的悲悼情怀最深切地表现出来,也将全篇推向催人肺肝的第二个高潮。